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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政治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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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有一種骨牌叫多米諾骨牌。任意的兩張骨牌都站在互相照顧得到的位置上,形成團結就是力量的態勢。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成千上萬的骨牌猶如長城般蜿蜒曲折、蔚為壯觀。

但是只要輕輕地給出第一推力,一切就都改觀了。

客氏出宮似乎成了魏忠賢骨牌的第一推力,難道一切就此改觀?魏忠賢冷笑一聲——我差不多把整個大明朝的官員都打造成魏忠賢骨牌了,怎麽,你崇禎想豁出去玩?可以!只要你賠得起大明朝的本錢,咱們大家一起玩完!

九月初四,因為巴結魏、客而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王體乾作垂垂老矣狀向崇禎提出辭職申請。按《大明律》,司禮監掌印太監位在掌東廠太監之上,但王體乾為了巴結魏忠賢,平素竟甘願屈居其下。現如今,作為堂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主動跳出來為魏忠賢骨牌充當犧牲品,明擺著是向大明朝的皇家權威叫板……崇禎閉上了眼睛:這就是大明朝的官吏隊伍啊。他分明聽到了魏忠賢的冷笑聲——一起玩完!一起玩完!

當然了,崇禎是絕對不會陪魏忠賢一起玩這個火的——大明朝的宮殿,還輪不到你魏忠賢來燒。18歲的崇禎以無比誠懇的態度挽留了王體乾。他甚至說了這樣的話,皇位可以不做,老王絕不能走,他推心置腹、聲淚俱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後竟感動得老王發自肺腑地表忠心,就差說出是魏忠賢在背後指使他這麽幹的了。

這一回合,算是崇禎贏了,魏忠賢在心裏也是忍不住要叫好:這皇上,孫子裝得比我還到位。所謂大丈夫能忍人所不能忍,看來這大明朝不是我的就是他的了。

的確,這世界上的事說到底是人心的事。人心說小就小,說大就大。小到沒心沒肺;大到沒邊沒沿。孫悟空有七十二般變化,人心也有七十二種變化。大明朝的官員那是何等的火眼金睛。別的本事沒有,洞察人心的工作天天在做。幾百個人,整天在一個大房子裏擠著挨著,你琢磨我,我琢磨你,任何的風吹草動、風生水起、身未動意先動,那是一眼便知。

大明朝的官員,真是太有才了。

崇禎很快就感覺到了他們才氣逼人。九月十四,右副都禦史管南京通政司事楊所修義憤填膺地站出來,彈劾魏忠賢的親信兵部尚書崔呈秀、工部尚書李養德、太仆寺少卿陳殷、延綏巡撫朱童蒙等人,說他們不孝,父母過世了不在家丁憂,有違崇禎剛提出來的以孝治天下的施政綱領。他同時彈劾吏部尚書周應秋這麽多年來一直在混日子,提拔官員老是在搞平衡、和稀泥,“做人的底線到哪裏去了?為官者的良知到哪裏去了?”

崇禎馬上就明白,楊所修太他媽的有才了。眼毒,一眼就看出我挽留王體乾的口是心非;腦瓜靈,知道我跟魏黨誓不兩立,馬上就彈劾魏黨的一幹人等;主意絕,將魏忠賢先“摘”出來,以跟魏黨無關的理由將他們放倒。

但是,真能放倒嗎?是今天放倒還是以後放倒?放倒以後會不會留下政壇後遺癥?崇禎在思考,官員們屏住了呼吸。

只可惜,魏忠賢是不容崇禎思考的,他馬上提醒了崇禎一個常識性的問題,這些官員父母過世了不在家丁憂都是因為先帝奪情而留任的結果,對這樣盡忠體國、公而忘私的官員,不但不予以表彰反而一棍子打倒,這以後朝廷的工作還要不要人做了?而吏部尚書周應秋,那絕對是堅持原則的好官,那楊所修不就是他老人家提上來的嗎?

魏忠賢的話讓崇禎很難反駁。魏黨真是根深葉茂啊!一刻鐘後,崇禎宣布退朝,沒有留下任何旨意。於是滿朝文武官員都知道了崇禎的為難,也知道了局勢的微妙之處。山雨欲來風滿來,崇禎和魏忠賢到底什麽時候開始死磕,成了眾官員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成了他們權衡自己進退之道的風向標。也許一切會在明天發生,也許在他們有生之年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們將帶著巨大的懸念和好奇心長眠於九泉之下,讓他們永生永世不得安寧。也許會這樣,誰知道呢?

政治是什麽?政治是交易是妥協是忍人所不能忍是飛黃騰達是身敗名裂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是江山易色是人頭落地是美人計是思危思變思退……

是崇禎茫然的眼神。

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一個傳了十六代的江山。十六個列祖列宗在遙遠的天國緘默不語,崇禎在已顯蒼涼的紫禁城裏梳理著大明朝的一地雞毛。

遭到彈劾的崔呈秀等人幾天後小心翼翼地上疏,請求辭官回鄉守制,以盡孝道,以全聖名。崇禎一聲冷笑:以全聖名?全誰的聖名?全了我的名那就毀了先帝的名,是先帝奪情留任在先,我總不能將以前的行政邏輯鏈都一一打碎吧?!魏忠賢心何其毒也……還有老好人周應秋也上疏要求辭官歸故裏。呵呵,你們都有退路,唯獨我這個皇上沒有退路。不行,都一起熬著吧,看誰熬得過誰?不許!

結果,楊所修彈劾的幾個人沒一個有毫發之損,相反的,楊所修本人倒受到崇禎的呵斥。這種種在非魏黨官員看來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一再上演,讓整個大明官場一時摸不清崇禎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當然,這中間也包括魏忠賢。

崇禎是真給我面子嗎?他為什麽給我面子?是怕我三分呢還是貓捉老鼠?魏忠賢決定再探虛實。

這一次,他又親自出手了。九月二十五,魏忠賢滿臉羞愧地向崇禎提議,個人崇拜要不得,請求皇上停止各地為他建造生祠的活動。為了鄭重其事,目不識丁的他還讓一個字寫得好的親信為他寫了一本奏疏,叫《久抱建祠之愧疏》。崇禎看了,淡淡批覆道:以前建的算了,以後不要再建了。

既往不咎?魏忠賢對這個批覆琢磨了半天,還是不能肯定是不是這個結論。也許崇禎在等一個機會。什麽機會,不早給他了嗎?幹嘛不要?他到底打算怎麽整我?真是婆婆媽媽!魏忠賢真是想不通。

當然,崇禎不給個痛快話魏忠賢是睡不著覺的。幾天後,一場針對楊所修的反撲運動開始了。你崇禎不是責備楊所修了嗎?那好,咱們來個升級版,把楊所修的問題批深批透。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上疏大聲疾呼:皇上啊,楊所修背後有人,東林餘孽正遍布長安,欲因事生風。不抓是不行了,東廠、錦衣衛應該立刻出洞,不……出動!

崇禎看了奏疏,淡然一笑:想把水攪渾。小子,水早就渾了,還用攪嗎?現在人身上最不可靠的器官就是眼睛了。黨派之爭是看不出來的,需要感覺出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著什麽急啊。

什麽東林餘孽?這個世界上有東林餘孽嗎?要有,那也是弱勢群體。我說了楊所修兩句,你魏忠賢的人馬上就把帽子扣過來。做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崇禎以一個優美的角度將奏疏斜斜地扔到墻角,看夕陽的餘暉透過門簾一點點地將那奏疏覆蓋,少年老成的崇禎有了一種難與人言的快感。

史載,崇禎短暫的一生不喜女色,他生命中唯一的快感就是“與人鬥,其樂無窮”。與魏忠賢的角力讓他的帝王智商得以一步步開發出來,這讓他欣喜若狂、感慨良多。

魏忠賢很快就知道了崇禎是以怎樣一個優美的角度將奏疏斜斜地扔到墻角的,這就是網絡的好處。作為大明帝國網站唯一的總CEO,魏忠賢太知道信息的重要性了,尤其是與崇禎有關的信息。孫子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怎樣知己知彼,靠的是什麽?靠的就是網絡,他無所不至的東廠耳目。

魏忠賢知道他要付出代價了。

血酬就是潛規則。崇禎無非是想嗜血,那就拿去好了。

當然,這血不可能是魏忠賢的,而是兵部尚書崔呈秀的。

魏忠賢掂量了一下,覺得作為他魏忠賢的得力親信,老崔的分量是夠了。

祭旗,一定是要拿得出手的東西來祭;祭旗,也一定是要舍得拿出手的東西來祭。

崔呈秀不幸這兩項都符合了。

其實,一直以來,魏忠賢對親信都是力保的。

這是一個團隊之所以有凝聚力的最後一道底線。

這次魏忠賢之所以要棄崔,實在是因為老崔在最關鍵的時候沒有站好隊、跟對人。

要他起事,說什麽“恐外有義兵”,我要你做兵部尚書幹什麽?就是專門鎮壓義兵的啊!

所以,對不起了,老崔,是你對不起我在先。上次楊所修參你時我之所以要保你,那也是不得不保——他參的是我魏忠賢一支隊伍啊,我也不是專保你一人。你別以為我心慈手軟,我狠著哪!

十月十三,魏黨骨幹分子雲南道禦史楊維垣呈萬言書,彈劾兵部尚書崔呈秀,說他買官賣官,貪汙受賄,壞事幹盡;同時讚美魏忠賢,說他基本上算得上是一個忠臣、能臣,沒有被腐敗分子崔呈秀拉下馬。魏忠賢也趁機做了自我檢討,承認自己有時候誤聽崔呈秀一面之詞,犯了一些小小的錯誤,今後一定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崇禎不語。他心裏明白:如果上次陳爾翼上疏使的是以攻為守的策略的話,那這次楊維垣玩的就是丟車保帥之計。呵呵,三十六計都要跟我玩一遍啊,我且看你魏忠賢如何一一地玩下去。看著魏忠賢一臉真誠地告白,崇禎一再地搖頭:不不不,都是好人,別再互相攻擊了。兵部尚書崔呈秀無罪。還有你,楊維垣,別再做楊所修第二啊!

但是,五天之後,楊維垣還是做了楊所修第二,繼續攻擊崔呈秀,同時深度美化魏忠賢。崇禎感到有些意外。在大明官場,很少有這麽不識時務的官員。他這是死諫啊,為什麽?難道做魏忠賢的炮灰就這麽好玩?

拿下?還是不拿下?這是一個問題。

拿誰?拿楊維垣還是拿崔呈秀?這同樣是一個問題。

要命的是這次楊維垣給出的關於崔呈秀的呈堂證供太他媽精確打擊了。時間、地點、人物、細節、情節,栩栩如生、真實再現。

更要命的是崔呈秀聽完這些低頭不語,幾乎是默認了。

那就拿吧。崔呈秀被免除一切職務,回老家閉門思過。

魏忠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交易完成了。崇禎懲罰了崔呈秀而沒有懲罰他魏忠賢,這是他倆之間潛規則的勝利。

壯士斷臂,臂斷了,壯士還是壯士。

魏忠賢悲壯地安慰一下自己,發誓要東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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